Aisin Gioro·悦清

第五章

      屋檐上的拙燕因为一场场的大雨,早早就将巢造在屋檐下,当第一场雷雨彻底落下后,俞光宗在郑言淑身旁,他瞧着那个女孩又露出了羞愧难耐的样子,从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的笑,她闭紧双眼,双手抓住身旁的棉被,她深吸了一口气,颤抖地问道:“公爹,我想见见钰婉……”郑言淑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接上了俞光宗的一句:“只要你还没有生下男孩,那个丫头你是见不着的,有闲工夫关心那丫头,还是想想怎么怀上男孩的好!”

       昏暗的烛光照在两具躯体上,这一幅人间最为香艳的画面,因为它的性质变得犹如一幅黑白的素描,两人的身影被印在床罩上形成了一片阴影,郑言淑的那滴泪变成了整幅画的点睛之笔.仔细看时那滴泪中包含着最多的是对俞子卿的愧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因为这件事没有进行太多的交流,俞光宗更多的是想看一场好戏,他依旧让两夫妻住在一起,每天观察他们之间的感情,不过可惜的是,他们一次都没有吵起来,过着如同举案齐眉、相敬如宾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五月六日开山的进度终于到达了结尾,不过与其说是开山不如说是修路好,因为一条通往北方的路也被顺利的修了出来,一时之间俞县这个小乡村又出现在世人面前

       而在俞府郑言淑逗弄着她怀中的小儿,听到这则消息后停下了摇着拨浪鼓的手,她总觉得这条路会给她带来什么,可还没来得及多想裕灵的哭声就从怀里传出,她又一次摇动着手上的拨浪鼓,只是心一直没有静下来。等到裕灵入睡后,她才忽然想起这是她来到俞家的第五年了时光转瞬即逝。仿佛当初她在牛车上远远看见有些模糊不清的俞家,只是她昨晚的一个梦。

        蒋政自从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俞县,这么些年过去,他没有一刻不在停止寻找言淑,可是巨大的失望,一次一次向他袭来时,他渐渐产生了放弃的念头,直到《申报》上有一名外国医生报导了他的所见闻后,他才又燃起信心

        那是我第一次受到邀请,来到中国俞先生的家中。那里保留着我在北平曾看到过的四合院,在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幽默风趣,他的一腔伦敦语让我仿佛置身于雾都之中,俞先生的家庭也十分不同,在北平、上海甚至在国外都有可能避免不了“三妻四妻”

        但是俞先生除了逝去的那几位夫人不谈,只有一名妻子·····…但是在那呆久了,我也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,那个应该是小俞先生的孩子,却要叫俞先生为父亲,那个本该是儿媳的俞郑氏时常被俞先生叫到房中······那位俞郑氏,在我临走时把一团纸塞到我的手中上面“救救我”几个大字,用满文、英文和日文三种语言写成,这些都体现了俞郑氏曾接受过良好的教育。所以我想请求各位绅士们在看到这则新闻后,救救这位可怜的小姐


1820年6月5日

请求帮助的安娜约翰逊


ps附上,这位应该被称为郑言淑小姐的现址,晋宁城晋城俞元县

俞家,在进入村口的第三个位置。如果找不到就寻找屋内有竹子的宅邸,俞县的人们都很团结,所以千万不要同他们询问俞家那位被拐来的少奶奶,因为我亲眼见证过俞县一位被拐来的女孩逃出了那去官府报官,却被官员又送回了俞县。如果不想带着你的美人共赴“水塘”的话,就千万记住别问也不要暴露来历。

        蒋政对那位女医生的话虽然不信但依旧听了进去。可那股子冷静在听到两位农妇说起郑言淑时被彻底打散。

    “唉,你听说了吗?俞家那位少奶奶又生了个男孩。也不知道俞家男人看中她什么了!”-—位妇人说完将手中的水桶往地上一搁,就同另一个妇人聊起天来。

    “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?那个女人会媚术!你没瞧见她没怀孕时跟着俞王氏出来挑水,那些男人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。”妇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怀抱中的晒垫稳了一下后,又说道:“俞王氏死了之后。我!我可亲眼瞧见,她挑着担子被一群男人围住,那小嘴一亲那些男人就帮着她把两桶水提到的俞家门口,俞郑氏隔着几个人都能传出来的声音让我呀,自愧不如。”那个妇人说完把晒垫又稳了一下,也不顾那个提水的妇人,径直向前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蒋政一直握紧的手,让他觉察到痛。他一个健步冲向前去,把水桶一拎,含笑说道:“这位婶子,我是来这做生意的,想去灵山上玩一玩,没想到一出旅馆就迷了木七拐八拐,也不知道往哪走了,婶子,要不告诉我昌盛旅馆在哪个方向就行?我找个俞县人带我上山。”

       蒋政突如其来的动作,把夏氏吓了一跳,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看上去有些壮实的少年就这样撞进她心里,那个男人看上去虽然壮壮实实的,却没有想到长了一张俊秀的脸,夏氏把自己那一颗乱跳的心稳定了一下后才说:“这位少爷,如果真的想去灵山,就信我的,千万别去找昌盛旅馆那些俞县人,那些人可精了!先是拐着你走一条远路,再半道涨价坑你一回。如果少爷你真的想去灵山。不如就让我领着你去吧?”夏氏说完红着脸想拿过水桶自己拎着却被蒋政拒绝:“不必的婶子,这水桶也不沉,我拎着没事儿,我就是不知道你家在哪,我们要去,总不能拎着个水桶去吧?哦,对了,婶子也别叫我少爷了,我姓蒋,你叫我蒋先生就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就这样,两人一路上聊着天,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农舍前,当夏氏看见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地看着她,心下一沉一把夺过水桶,给蒋政指了一个方向后,快步走了几步到门口低声道着歉,只见那个男子甩了她一巴掌,怒声喝斥:“去挑个水都那么慢,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呢!你今天慢一点,全家的午饭都要推迟,想让你儿子女儿吃饱饭就得付出代价,我知道你嫉妒俞家那位少奶奶,但是想当少奶奶,你也有她那个本事才行”男人说完扯着女子的头发就进了屋。

       刚才一路上蒋政也大体知道了夏氏也是被拐来的,应该就是那个女医生说的,差点就能逃出去的女孩,据她说她刚开始被拐去的也是一家大户,但是因为逃跑让那家人没了面子,就把她又配给了一个屠夫。族里不想浪费钱养一个庶子的孩子,就把孩子又丢给了她抚养。蒋政在听到这些时主动带路到郑言淑身上,一时之间忘记了他身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的人。但蒋政想早点找到言淑的欲望过于强烈,让他明明听到身后屋中传出的打骂声也没有去管。

       他径直走向一座被围住的四合院,匾额上俞府两个字让他又看清楚了他的目标,一路上的听闻使他扣响了俞家的门,当家丁打开大门的那一刹那,一个拦不住的身形冲向了正在院中的俞光宗一拳正中他的面门。当俞光宗正想反击时,一阵更为猛烈的组合拳打得他倒在地上,当头磕在地上时俞光宗眼前直冒白光,最后陷入黑暗。几个家丁从震惊中醒过神,合伙擒住蒋政。

       郑言淑从屋里出来,两个人眼神相触,刹那间沧海桑田。

       只听到郑言淑一声尖叫,一头就扑到了俞子卿怀里,害怕的看向蒋政。当官员按律判定

        蒋政赔偿俞家和将蒋政押出俞家时,蒋政都没有反抗。只是疑惑的看着郑言淑,那个明明会喊自己政君的丫头,怎么变得跟夏氏一样?胆小、怯弱,以夫为天。

       郑言淑看见被越带越远的蒋政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“破壳而出”但是努力想了半天,还是半点收获都没有,当俞子卿口中又喊起“淑儿”时,郑言淑在他怀里抬起了头,俞子卿瞧瞧他妻子脸上的惊恐和后怕,终于又一次紧紧环抱住了她,两个人就这样,又回到屋中而俞光宗咋被家丁抬回了正屋。

        接下来的日子郑言淑仿佛活在梦中,温柔的丈夫站在他身后,听话的一双儿女围绕在她膝旁,她的世界终于没有了黑暗。

       渐渐地,她开始对俞子卿笑 开始跟俞子卿耍小性子,那位白衣少年也终于剃干净自己的胡碴,换上了一件更为正式的蓝色长衫。

       日子好像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直到十一月二十六日,她在正房中给已经偏瘫的俞光宗擦着身体时,俞子卿忽然走进给他吓了一跳,他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搁,笑着对他说:“子卿,你怎么来了?今天你不是去监工了吗?”言淑的笑,刺的俞子卿的心很疼,但他还是把郑言淑压在俞光宗眼前的木榻上,郑言淑大声叫道:“不,不。子卿……子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郑言淑害怕的叫着俞子卿的名字,见他退去了长衫终于又喊出“子卿哥哥”这四个字,可是这并没有停下俞子卿的动作……

        那些工人、农妇说的话,一股子冲到脑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郑言淑试图把头转向一边,却被俞子卿按住又转向俞光宗,俞光宗看着他这个儿子在他面前大叫道:“父亲,你总觉得我软弱,可现在呢?我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!”俞子卿的话说出后郑言淑闭起了双眼,心如死灰。

         俞子卿抱着郑言淑走回东厢房,俞光宗才意味不明地吐出一句:“哈,我就知道那小子比我狠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当郑言淑睁开眼看见已在床旁睡着的俞子卿,大叫起来。那声尖叫中包含了他数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,俞子卿听到这声尖叫,赶忙翻身上的床紧紧抱着郑言淑连忙说着“对不起”三个大字,可是不知道郑言淑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他,一滴泪从她脸上划过,她说:“我恨你”

         那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也是最后一次说话,从那之后,她又变回了那个俞家的媳妇低着头,却比之前更不爱讲话。

       俞子卿刚开始不信邪,做了许多事,可他再也没有听到郑言淑说“我恨你”


       后罩房二楼西侧是郑言淑一直呆的地方,她时常看书看一整天都不出来,也忘了吃饭。后来俞子卿偶然有一次抱着钰婉去见她,才发现郑言淑还是会对着孩子笑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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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当俞子卿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后,郑言淑又怀了孕,他终于又听到她说话,虽然只是一句:“俞子卿,我想生下这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可郑言淑的身子已经不能再承担如此重负,她日渐瘦了下来,当郑言淑脸上已经可以看到脸骨时,终于俞子卿又跪在床前

      “别生了,你这个样子到最后自己能不能活都是问题!”俞子卿紧紧握着郑言淑的手,脸上带着乞求,可他却听见郑言淑说:“不!我不就是给俞家生男孩的吗?你说我狠心也好,无情也罢,孩子总是无辜的。”郑言淑脸上带着笑,却是狠狠的在笑,甚至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恨意,俞子卿看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,没再阻止她。


        他想回到那个十一月,打死自己。这是他又一次听见郑言淑大叫时的想法,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胎被保得极好,而今天是郑言淑生产的日子,当产婆把孩子托出来后,郑言淑的下身开始浸出血色,当一句“血崩”在俞子卿耳畔响起,他再也顾不得“产房血腥,不吉利”的话冲了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郑言淑强撑起精神,对俞子卿招了招手,他看见她跌跌撞撞的走到她面前,轻笑了一声说道:“其实蒋政并带走那天,我就想起来了!我叫郑言淑是贵阳人。我爹是提法使郑斌孙,我本来是可以逃的,甚至可以治俞家一个灭族之罪,可我舍不得你……你让我失望了,这个孩子是我最后给你的礼物,一个永远提醒你,不能忘了我的礼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郑言淑感觉这下身的被褥被血浸透,忽然想起几年前一个少年从一个箱子里拿出月事带帮她换上的场景

       他事后是怎么说的?

     “作为你的夫君,这是应该的。”让她傻笑了半天,以为嫁得良人。

        郑言淑缓过神,手又一次扶上她年轻丈夫的脸,笑着说:“我……是真的爱你啊。”然后闭上了她的眼,俞子卿往她鼻下一探,郑言淑没有了呼吸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刻,俞子卿第一次直面死亡,眼前世界好像变得静止,他看着她没流泪,也没有大叫,只是当他看见郑言淑的牌同他的母亲的碑竖立在一起时,他跪地痛哭。

        墓碑上依旧是敕赠六品故只是后面变成了俞妻郑夫人之墓,引魂幡因风而动,漫天的纸钱被洒下,灵山上的竹子发出声响。偶然也传来几声鸟叫

         霎那间倾盆大雨降下,模糊了视线。雨的那头牛车上的铃声缓缓回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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